新生代进厂：90后中国继承者们
潮新闻 见习记者 周林怡 通讯员 周旦 视觉设计 胡祥宇
编者按：“接班潮”如今在浙江制造业中小工厂中兴起了。相比大厂、大企业中的“接班”，他们要承受的压力或许更大。尤其是在当下复杂的经济环境中，工厂的境遇也各不相同。运营多年的工厂自有江湖，以小辈身份改革家族企业也会碰到很多理念的差异。这一批“厂二代”“厂三代”不仅要实现家族企业的有序传承，更要完成传统行业在新兴行业冲击下的革新和突围。
五一国际劳动节之际，记者深入绍兴、宁波、台州等地中小企业，近距离接触工厂内的“新生代”。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新生代，为什么回来？给制造业带来了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社交媒体上刮起了一阵“厂二代”风——小红书、B站等平台上，他们或在分享自己的工作日常，或在对比跟“一代”之间的异同，或者感叹经营的不易，确实跟“一代们”很不一样。
老一代厂长们大多“白手起家”投身制造业，成为改革开放后创业浪潮中的一份子。而他们的后代——年轻、有着更好成长环境、更高学历背景，选择回到家族工厂接班的年轻人，则被公众定义为“厂二代”“厂三代”。潮新闻记者梳理发现，目前“厂二代”中“90后”已成为主力。
在日益激烈的就业环境中，“厂二代”们看似选择了一条“捷径”，然而在接厂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意识到：老板并不好当。与传统管理机制的碰撞、新客户的开拓、盈利空间压缩……一个个难题接踵而至。
“90后”接班人们，能不能抗住责任？记者走进浙江工厂，寻找答案。
能力不行？不，“很有两把刷子”
绍兴诸暨陶朱街道大侣西路8号，浙江巨马游艺机有限公司厂房内，一个个巨大的中空钢管置于地面，一旁，带着焊接面罩的工人手握焊枪，正在对两片钢板进行焊接，火花飞溅。
浙江巨马游艺机有限公司厂房内场景。周林怡 摄
“这是在为摩天轮的中心轴进行焊接，需要非常高的密封精度，只能由人工完成。”巨马公司总经理马键向记者介绍。马键毕业于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经济学专业，尽管不是技术出身，接手公司5年后，早已对摩天轮的内部构造、技术原理烂熟于心。
不同于一些“被迫”接班的“厂二代”，马键是出于爱好而进入这个行业的。1990年，马键的父亲创立巨马公司，主要从事游乐设施研发、制造、安装和销售。在马键的记忆中，父亲出差时也常常带着他，因此，父子相处的很多画面都是在游乐园中。基于这份儿时就萌发的兴趣与对行业长期接触的熟稔，马键毕业回国后不久，自然而然接了父亲的班。
让很多老员工意外的是，这位“小马总”虽然年轻，却“很有两把刷子”。马键一上任，首先在产品上“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番改革。马键敏锐地注意到，当时公司60%到70%的投入都在各类小产品上，而由于每个游乐设施的技术不同，导致每一个产品都需要单独的技术团队，公司始终没能形成合力。他综合自己在留学时对各个欧美城市的观察和国内的市场调研，最终将产品线收缩至摩天轮一类。“开始也很忐忑，无法预测摩天轮这个产品能否打开市场。但考虑到产品线太多会分散团队精力，杂而不专，并不利于公司长远发展，最终觉得应当试一试。”马键说。
马键带领团队在深圳调研。受访者供图
市场验证了他的选择。5年多来，工厂产值足足翻了10倍。
和马键一样，当这些“新生代”年轻人碰上“老工厂”，首先改变的必然是不符合企业长期发展的老模式、老观念。除了产品，不少“厂二代”还会在工厂的人员管理、经营理念上“大展拳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更倾向于在一个个由人情编织的中小工厂中，引进制度、规范、现代化的服务理念，将其改造为“现代企业”。
充满焦虑？不，创新不停
让老工厂变成现代企业，光是解决老问题还不够，要在拥挤的竞争氛围、波动的市场环境中站稳脚跟，还需要新动能的牵引。
采访中，“95后厂二代”王宇松始终透露出一种“焦虑感”，这也让他对市场保持着敏感性。王宇松的舅舅是宁波喜海锅业有限公司的创始人，近两年，伴随着疫情等种种原因，订单减少、盈利空间压缩成为整个行业的大趋势。2020年，王宇松关注到疫情期间露营行业的火爆，便将铝厂内的生产线打通，在户外用品领域做起了延伸“副业”。2021年，王宇松成立了喜海户外用品有限公司，开始经营户外桌椅、露营灯、天幕等产品。
王宇松在工厂内。受访者供图
他还在1688平台注册了网店，不断钻研电商的新玩法。“以我的观察，电商围绕两个核心，那就是品质和视觉效果。”王宇松说，针对这两个核心，他一边注重产品质量、根据客户意见反复修改，一边找了专业美工设计制作产品图片，“老一辈的人可能并不看重这个，但是从我们的销量来看，这样的营销思路是有效的。”去年，喜海的一款可折叠的小铝板桌，就创下了一个月卖出7万把的销售纪录。
不过，王宇松的目光早就投向了更远处。因为担忧产品线单一，王宇松在工厂内还保留了铝材料供应这一“老生意”，“如果有一天户外用品不火了，铝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我们可以拓展产品品类，比如铝锅、汽车配件等。”不仅如此，他还计划引入流水线的机器设备，为未来的自动化工厂、标准化产品布局。
无独有偶，在台州三门，浙江双丰化纤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俞赛格，在接手家族企业后，也率先将智能化设备、数字化生产引入工厂。出生于1992年的俞赛格，在纺织业摸爬滚打已七年多，觉得老工厂的设备改革是必须的事。
“两台空压机要贵50万！成本太高了。”起初，老一辈工厂人并不愿意采用。俞赛格没急着争辩，而是打印出电费单进行比照，“一台节能空压机一年下来能节省十七八万电费，很快就能省回成本，这笔投入完全是值得的。”
俞赛格在工厂引进的节能空压机。受访者供图
某种意义上看，“厂二代”们面临的环境比父辈们复杂的多。然而，注重新技术、新理念，让工厂找到新的增长点，则是这批“90后厂二代”的制胜法宝。
财务自由？不，要解决的问题很多
当下，在社交媒体上以“厂二代”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来越多的接班人渴望寻找同类，倾诉在接厂后的想法和困境。他们往往有着许多共性难题，不仅在业务上，还有在处理人事关系、职业发展等方方面面。
人情课是一门首要必修课。马键至今对靠自己努力争取下的一个客户印象深刻。当时，客户已经意向与别家公司签约订单，但马键始终觉得这个项目对于刚刚调整产品线的公司而言具有战略意义，硬着头皮也要试一试。
“给我10分钟，我把方案汇报给您，如果觉得可行咱们再讨论，不行您就当作打开思路。”短信中，马键诚恳地和对方表达请求。得到准许答复后，他连夜坐飞机赶往客户所在的吉林，却得知客户临时出差。又在当地等了3天后，双方才终于见面。“原来你们浙江人是这样做生意的。”签完单后客户由衷赞叹道。
或许在不少人的想象中，“厂二代”早早就平步青云、实现财务自由。实际上，这只是得到命运垂青的一小部分。记者观察到，对于更多的中小制造业工厂的接班者来说，尤其是刚刚坐上“掌门人位置”的90后，总会遇到许多难以解决、甚至短期解决不了的问题。
比如说，部分流水线工人对数字化工具很抗拒；习惯于用纸张填单、口头对接需求的老一代工人，对于电子化办公软件有着天然的排斥；一位在工厂里推广“钉钉”软件的“厂二代”甚至遇到老员工因此离职的情况。
工厂里员工老龄化则是另一个棘手问题。在传统中小型工厂中，管理人员多是在厂里工作几十年的老员工。“虽然经验丰富，但少了些拼劲和创新精神。”不少“厂二代”表示。
不过，这届年轻人贯彻着“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原则。无论是在碰壁后吸取教训迅速纠错，还是沿用老一代的“笨方法”，“90后厂二代们”竭尽所能。带着无数新想法又身肩继承家业责任的他们，选择跨进厂门那一刻，便下定决心要闯出一条和父辈不同的“治”厂之道。
